第1回　我们如何实现“How to be”

伊那食品工业株式会社　高级顾问　塚越 宽

对于本次专访策划，我想从“与塚越先生见面”开始，这也是我最初的想法。

塚越先生大约21岁时，就进入了濒临破产的伊那食品工业担任代理社长一职。从那时起，他一直作为经营首脑带领着这个公司不断发展。 说到伊那食品工业，以热销产品“寒天^*”而闻名。不过这家公司不仅在当地，而且在全日本都非常有名的最重要的理由是实行“年轮经营”，也就是说他们非常重视可持续增长。

“他就是我的教科书”，丰田章男社长如此描述塚越先生。在遭受雷曼兄弟金融事件冲击出现赤字之后，丰田章男就任了社长一职，他相信“拥有广泛发展基础的汽车工业增长虽快，一旦急速下降，将给许多利益相关者带来不利。而一点一滴地持续稳步增长是最关键的因素”。

伊那食品工业创立于1958年。如果我能见到几乎与公司同龄的最高经营人员的塚越先生，那么本次专访策划将会更加接近“创业的原点”。编辑部门的同事们对此非常感兴趣，他们表示也很想听听塚越先生的故事，想去访问一下他的公司，因此大家一起前往了长野县的伊那市。

受到热烈欢迎

我去采访的路上，天空正下着小雨。正当我在公司总部大门前等待同事时，我听到了一个员工温柔的问候声：“您要是愿意的话，就请进来吧。”

“欢迎光临”

当我走到公司前台时，接待人员立刻站起来向我打招呼。每个人的笑容都非常真诚，让人觉得由衷地受到了欢迎。就像被邀请到亲戚家做客，而不是到公司拜访。整个办公室光线非常明亮，摆着许多插花和植物，非常美丽。
我在里面的接待室开始准备采访时，尽管时间还没到，塚越先生已经笑着走了进来。

“您想喝杯令和咖啡吗？”

塚越先生一定是担心我紧张吧。受到意想不到的贴心款待之后，我开始对塚越先生进行了采访。

这是塚越先生引以为豪的令和咖啡，用寒天制作的薄膜设计。

“自动驾驶让人变得愚蠢，这种做法是错误的”

我开门见山地提出了本次主题“创业的原点”。公司存在的目的是什么?
（回想丰田创业之初）当时，社会需要纺织品。这是一项繁重的工作，因此，纺织机被开发出来，以便减轻纺织工们的工作，核心目的并不是为了想赚钱。丰田家族从一开始就有奉献意识，丰田佐吉先生正是这样的人，为全世界所有人做出了贡献。

继成功开发了纺织机之后，丰田家族又将目光投向了汽车。丰田喜一郎先生看到大家都推着手推车非常辛苦，他想找到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。如果公司得到发展，自然就会产生利润，但更重要的是，通过这个减轻了大家的负担，我认为这至关重要。

我从未想过为了增加公司收益，才追加设备投资。由于工作很繁重导入机械化生产，这样考虑的话投资才更加合情合理。对我来说，除了投资机器，能够将工人们从潮湿的工作环境中解放出来也是重要课题。围着围裙、穿着长靴工作非常累，卫生条件也不好。所以我们就发起了“再见吧，长靴！”的运动，为此，大家都献计献策。我的目标是去除制造过程中99%的工业用水。为了卖出1%的产品，耗费了99%的水，可以说是被水淹没了。为了我们的员工，我实现了“再见吧，长靴！”的目标。

毫不夸张地说，丰田家族世世代代人才辈出。

通过技术创新进行发明和改进，很多人的目的就是想要赚钱。我认为这无可厚非，但是比起赚钱来说，我们首当其冲需要考虑的是，哪些产品存在缺陷和需要改进，否则会出现很多事故。

自动驾驶也是如此。防止事故发生是开发自动驾驶技术的动机。如果自动驾驶让人变得愚蠢，那就完全错了。驾驶本身就有驾驶的乐趣——可以随心所欲地前往目的地。

只有当出现驾驶失误时，才会出现事故，因此通过自动驾驶等方式确保驾驶安全当然是非常正确的。我想大概丰田章男先生也是这么想的。让人变得懒惰绝不是一件好事，也没有任何乐趣。如果想要乐趣，运动倒是不错的选择。我不太经常讨论这些事。但有些人认为，如果按下按钮就能做任何事情，才是人类社会的进化呢。

“必须了解人们的价值观变化”

我认为如何让更多的人收获幸福，绝对是一个重要的命题。实际上我们公司没有一个人因为讨厌公司而要辞职，对此我觉得很骄傲。如果我们公司公开招聘，应聘人数将会是招聘人数的50倍。但市场很小，我们无法发展为大公司，所以采用年轮经营模式。

除了生产寒天之外，我们还推出了许多产品，在60年里几乎一直保持高速发展。我一直在思考如何确保公司发展，而无暇顾及其他公司的增长情况。这也是我重视“粉丝”的原因之一。因此我会为供应商、购买产品的客户考虑，并且我也很重视是否为大家的幸福做出了贡献。无论我们多么有名，也不管人们是否会支持我们，都必须要“尊敬”那些关心我们的人。那么我们怎样才能真正地“尊敬”他们呢？首先，公司的理念不能动摇。它必须成为公司的座右铭或成为训言，并堂堂正正地告诉大家。所以我写了一本书，也告诉了我的员工，那就是《年轮经营》。

我们一直在推行年轮经营，这意味着它正在不断普及。其中蕴含着梦想和希望，即使一时有机会，也不要强行扩张。因此这是一种不断积累力量的经营方式。

但去实现它很困难。我们从来都没有裁员。要实现年轮经营，就要长远考虑，从长计议。同时需要与长远目标相对应的研发能力。我们虽然是一家小公司，但我们将10%的人才都投入研发。

当我们试着解读之前的时代时，不仅要从技术方面解读，还要从人类价值观的变化方面进行解读。
当人类变得富有时，价值观就会发生变化。解读这个世界的变化和价值观的变化非常重要。我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读技术方面的变化，那么又如何对价值观的变化开展讨论?

“幸福这个词已经从商界消失了”

每个人都希望获得“幸福”，因为人生只有一次，人人都想“幸福”地生活。当然，也有广义方面的“幸福”：享受旅行和生活、自我实现和社会贡献等等。随着时代变迁，它们的优先顺序也会略有变化。

现在每个人都认为有钱就是“幸福”。如果抛却这一点，你就会发现，虽然人们需要钱，但是丰富多彩的生活才是“幸福”的要素。
基于此，我们来思考一下应该制造什么样的汽车，Mobility又是什么？不能只看到需求的变化，重要的是要解读价值观的变化。丰田章男先生非常了解这一点，因而提出了“FUN TO DRIVE”的价值观。俗话说只有出色的赛马才能坚持到最后。

虽然我在某种程度上理解了技术的进步，但是并没有人是为了“人类的幸福”而发展技术，对此我深感悲哀。从世界范围来看，商界中的“幸福”一词语已经消失，金钱至上的企业正受到追捧。这确实是一个问题，现实社会中绝不应如此。

现在的丰田章男先生非常有名，经常出现在广告或广播里，并且常常与粉丝者们互动。我想那肯定是他的本意，他在做前人没做过的事情。但是我想，他并非只是想尝试新事物，他一定经过了深思熟虑。丰田章男先生这么做是有目的的。

不是应该怎么做，而是如何做到。不是How to do，而是How to be。

“所谓真正优秀的人都是‘体贴’之人”

塚越先生，您为什么这么强调把“人类的幸福”作为管理的基础？

我17岁时得了肺结核。在260名高中生中，只有我一个人得病。因为很辛苦，又加上营养不良，因此得了肺结核。大家都在为升学而努力，为什么只有我中途退学呢。我抱怨自己为什么如此不幸。在住院期间，看到走路的人我就会想：“那些人没有体会到能走路的幸福。”仅仅是能走路，我也会觉得幸福。所以能工作，那就更幸福了。我觉得能健康地工作是最幸福的。
所以我不想改变我的职业，我为能工作而高兴。因此我也认为健康对员工很重要。我会关心我的员工，不会让他们做任何对健康有害的事情。

会关怀他人就是体贴，日语写作“優しさ”，“優”字拆解开来就是“为他人担忧”的意思。因此所谓“体贴（日语：優しい）”，就是关心别人的意思。“会关心人”与“优秀”相关联绝非偶然。古人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。体贴的人就是优秀的人。并不是指知识渊博、头脑灵活，而是会关心同事、部下、上司、公司、社会。我认为有这种心态的公司才是优秀的公司。文字告诉我了很多哲学道理。

确实当我刚进公司时，员工们都非常热情地欢迎我。

为什么要把塚越先生的想法和价值观渗透到每位员工？

怎样传达给员工呢？

那是因为我对我的观点有信心，并且我了解员工的想法。我也亲眼见证了公司的发展。即使自己的收入有所提高，重视“人类幸福”的想法也从不会改变，因为这是全世界永恒的真理。我认为每个新员工也都明白。很多人读了我的书，成为了我的粉丝后，慕名来到我们公司工作。

我觉得丰田先生也应该是这样。大家会觉得“那家公司的想法很好。丰田章男先生真不错。所以想要买丰田汽车”。因此所有员工都必须齐心协力创造粉丝经济。为此，重要的是培养出为公众做出贡献的人。

丰田先生在这方面做得很好，比如在工厂和经销店周围清理草坪等，很重视对地区做出的贡献，从而赢得了人们的“尊敬”。

目前塚越先生担任公司的高级顾问。
如果想要下一代传承这种理念和价值观，您觉得困难吗?

公司的发展没有终点，所以称之为年轮经营。不要为了错误的增长而牺牲一些东西。公司形象变得糟糕后，迄今为止努力缔造的一切就会崩塌，就无法实现可持续性快速增长。

如果公司的使命是发展壮大，那么过度重视该使命的人成为社长的话，他会忘记一些重要的事和传统。但如果建立年轮经营目标，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。丰田章男先生对此非常清楚。即使增长得没那么快，但是确实也在增长。遇到任何经济不景气的情况，都能很好地发展。为此我认为有必要进行多元化的发展。所以他没有说汽车，而是说移动交通工具，我想这样的考虑是可取的。

每次更新换代之时，旧的理念都会被削弱。任何公司都是如此。但重要的是如何保留不应该淡忘的东西，或者不应该遗忘的东西，这可能是管理层需要思考的。

“只有婴儿才只想着自己的幸福”

从塚越先生的经营理念中我感受到了“体贴”之情。
您能再解释一下“体贴”这个词吗？

我告诉员工要做到舍己利人，为了别人而做。当你服务于他人时，会得到由衷的感谢，并受到尊重，你自己也会感到高兴。不过，利他很难，利我很简单，因为那是本能。

婴儿吮吸乳汁并不意味着他们知道身体需要营养或为了长大，而是婴儿的本能。如果成年后还带着这种本能，只考虑自己的幸福，这种人和婴儿没什么两样。

怎么样才算帮助别人？怎么才能得到别人的一句“谢谢”。感谢这个词正在被人们所淡忘，而感谢与“幸福”本来就是划等号的。古人告诉我们这些道理。不能忘记别人对我们的恩惠，但你可以忘记你对别人的照顾。日本现在好像没有进行这样的道德教育。

很少有公司会问员工如何生活才是正确的。每个人都只接受技能培训，但这些在工作中也能习得。我认为有许多经营者不了解真正意义上的培训。他们都认为技能培训就是一切。

最后还有个问题想问您，说到“深谋远虑”，塚越先生如何看待未来?

我们公司目前的年销售额只有200亿日元，而要达到250亿日元、300亿日元，我想只是时间的问题。日本的食品行业规模很大，1亿人口也并没有急剧减少，对此我并不担心。我根本没有担心过日本人口数量下降的问题。我认为正常做就可以了，为此我们专注于产品研究和开发。

但是我觉得丰田的确在巨大的汽车产业中拥有庞大的市场份额，因此比起增长来说，还有什么比维持现状更重要呢？我觉得创造粉丝经济非常重要，应该赢得粉丝们的“尊敬”。所以我希望在员工培训中体现“优秀即体贴”的理念。这难道不是一个课题吗?

员工成为粉丝的优势

采访结束后，我借用了他们的洗手间，马桶上贴着这样一句话：
“本洗手间打扫得很干净，马桶也很卫生，您不必担心您的裤子碰到马桶。”

地板上一滴水都没有，员工在发现污垢后会习惯性地立即清理。

在返回之前，我决定在公司总部的“寒天花园”吃午餐。漫步于整洁而精致的花园中时，员工还教我如何打理花草。 “这些花草的打理是顾问（塚越先生）手把手地教我们的，我们都亲自管理。”

这里的树木都被精心修剪过，就像出自专业的园丁之手，应季的鲜花肆意地怒放着。当然地面也十分干净整洁，每位员工在开始工作前都会自发地打扫花园。每年有40万游客慕名来到这个花园参观。

建造这个花园的目的是“让员工能够在美丽的绿色环境中幸福地工作”以及为当地环保做出贡献。

红松林荫道:无法想象这种风景会出现在公司中

四季开花的植被

所到之处，员工都会笑脸相迎，待客贴心周到。

即使湿巾上也印有非常美丽的图案，热情的待客之道令人印象深刻。

在品尝过美味的荞麦面后，我们前去工厂参观，并路过了礼品店。虽然途中下起了雨，但是在这个花园内，多处都设有外借雨伞，不用担心淋湿。

在礼品店里，员工也一直保持笑容。不经意间我心情愉快地购买了很多产品，这才发现我已然是一个“寒天的粉丝”了。
我真切地感受到这个公司的确是塚越先生的公司，同时也感受到了“幸福”。

塚越先生的“价值观”真正传递给了每位员工，大家确实都是这家公司的忠实粉丝。采访之前我没想到能够有如此切身的感受。

伊那食品工业的员工都把公司称为“伊那食大家庭”。

我想起了今年春天和丰田社长交谈时他所说的话——“开启家人之间的谈话吧”。